茉莉的身旁坐著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健壯青年,他身上穿著阿格拉巴一般軍階的制服,正就著一盞微弱的燭火,垂首專注閱讀手中破舊的書冊。她仔細端詳他的側臉,濃密的眉毛與黑色的眼眸,尖挺的鼻樑與突出的顴骨,而他的頰邊與下巴散佈著一些新生鬍。她越看越覺得熟悉時,青年忽爾側過臉看往她在的方向,映入她眸底那張冷漠而俊逸的面容,讓她登時一愣。
「……賈方?」
「你在這啊,這是新的配給品。」
茉莉發現這個賈方並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向她的身後。她順著他的目光回首,在她身後站著一名阿格拉巴的軍人,他從籃子裡拿了幾塊乾糧遞給賈方。
「謝謝。」
「待會希拉巴德的公主會親自前來勞軍,聽說她的美貌不輸給我們的茉莉公主,不來先占個位置嗎?」
賈方在他還沒講完話前就搖頭,繼續將目光放回書頁。對方聳聳肩,轉身離開了。
茉莉試著再喚了賈方幾次,甚至將手探到他眼底下,他都不為所動,仍埋頭閱讀,就彷彿她不存在。茉莉這會才想起來……這是夢,是關於他過去片段的一場夢。
她抬頭看了看四周。舉目望去,有好幾座軍用帳篷,男人們圍在營火邊交談,他們多屬於希拉巴德的軍人,而那些隨著夜風飛揚的旗幟同樣屬於希拉巴德。又聽到剛才那人說希拉巴德的公主會過來營地,所以這裡若不是希拉巴德的領地,就是希拉巴德對外作戰的野外營區。
這個時間點是什麼時候……茉莉思索片刻。應該是那年希拉巴德遭到長年交惡的拉爾丹分別從海路兩方連夜偷襲希拉巴德城,於是母親請求阿格拉巴的軍援。原來那個時候賈方就在軍隊裡了。說實話她並不清楚賈方的狀況,只知道當她回過神來,他就已經站上最高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阿格拉巴的宰相之位。
這時前方傳來了歡呼聲,搭配響亮的樂音。男人們陸續朝著騷動的方向前去,而青年賈方眉毛抬也不抬,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書本裡。
看著神色平靜的他,茉莉卻有種不好的預感。畢竟這是關於他和蔓蘿的夢,主角都已經出場,接下來肯定會發生什麼事。
過了片刻,賈方似乎看到一個段落,他先是闔上書並閉眼幾秒,接著他將書翻到最後,那裡夾著一張手掌大小的金片。他將金片翻了過來,那裏附著一張小畫像。
茉莉一看就認出那是誰的畫像,畫中那名紮著一尾烏黑長辮、頭上戴著一頂翡翠頭冠的少女──正是她茉莉。
她對這張金片畫像有著模糊的印象,這應該是皇室的所有物,身處軍中的賈方怎麼會有這項物品?
她愣愣地看著賈方小心翼翼地拿起金片,以指腹輕輕磨蹭邊角,那些邊角已有明顯的磨損痕跡。他凝視畫像的眼神,那樣深沉與複雜的黑色眸光,茉莉心一緊,她曾經見過……
賈方原本較為柔軟的表情突然間繃緊,他快速闔上書本,下一秒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而他還來不及將書收妥,前方便出現兩雙粗壯的手分別按住他的手臂和肩膀,並奪走他手中的書。
「做什麼!還給我!」
茉莉連忙伸手想幫助他,卻發現她的手直接穿過男人的手臂。
「哎,別那麼粗暴!給了他不好的印象。」
另一個熟悉的嗓音伴隨原就存在的腳步聲從他們身後傳來,茉莉回頭,便見到穿著打扮都十分類似茉莉的少女蔓蘿,惟有妝容顯得更為成熟。她的身邊還有那名發給賈方糧食的軍人。她對著賈方露出天真浪漫的微笑,而賈方怔了一會,便回過神,撇開視線。
她款款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接著仰起臉,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瞧。
「……你真好看。請你到我的宮殿,好嗎?」
*
畫面靜止在蔓蘿那抹魅惑的微笑,一眨眼,茉莉發現周遭場景已經轉變。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巨大宮室,穿著清涼的蔓蘿側臥在躺椅上,身旁有一男一女正在服侍,而她那兩匹狼則坐立在椅腳邊。
賈方跪在蔓蘿躺椅的前方,而茉莉在他身邊,同樣也是跪姿。她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只好抬頭瞪視著眼前的蔓蘿,她正在把玩那張金片。
「你應該很清楚,這張畫卡是屬於阿格拉巴的皇室物品。」
「畫卡是我在偶然之下拾獲,一直找不到機會歸還。」
「撿來的,還是……偷來的?」她低低一哂,「如果照你所說,那這張畫卡又怎麼會有『使用過』的痕跡?」
賈方臉色微變,幾經日曬的臉膚浮出一層薄薄的紅暈。蔓蘿的話語加上賈方的反應,讓茉莉感到些許忸怩。
「你喜歡茉莉吧?」蔓蘿坐起身子,薄如蟬翼的衣物從她肩上滑下,露出一節蜜色的肌膚。「有誰不會愛慕一個善良、美麗又有勇氣的公主?」
「……每個阿格拉巴的人民都相當敬愛他們皇室的成員。」
「不必說這種表面話,我知道你們這些男人的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多是一些骯髒齷齪的下流念頭,當然也有少數幾個會抱持純真的妄想。」
「不過,我也知道你不太一樣。」她下了躺椅,一步步走近賈方。「你肯定清楚阿格拉巴的過時律法,只有王子才能和公主結婚,即便你在阿格拉巴建立功績一路高升,甚至登上權位最高的宰相,也絕對無法和茉莉結婚。除非你最後有辦法成為蘇丹──但這需要花費多少的時間和心力呢?」
茉莉注意到賈方握緊了拳頭。
「在希拉巴德,你馬上就能實現你渴望已久的願望。希拉巴德的律法並沒有限制公主一定只能和王子結婚……」蔓蘿蹲在賈方面前,她抬起濃密的睫毛,底下那雙紅褐色的大眼睛楚楚動人。
「你覺得……我怎麼樣?」
賈方睨著她,隨後冷冷一笑。他不假思索地回應:「不必,感謝您的好意。」
她的眸底閃過一絲狠戾。「哦?是嗎?你真能分得清楚我與茉莉的差別嗎?你真的瞭解茉莉是什麼樣的人嗎?我想,你從來沒有和她說過這麼多話吧?更不用提像這樣子觸碰你……」
他閃過她伸過來的纖細雙手,寒聲:「請您自重,公主殿下。」
蔓蘿瞇起眼睛,像是一頭餓狼般盯著他。
「呵,看來你更喜歡的是另一樣東西。」說著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睇著他。
「在希拉巴德,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財富、地位和名聲。與其待在阿格拉巴慢吞吞的努力蹉跎光陰還不一定有結果,而且注定得不到公主,倒不如來我這、來我的天堂。」
茉莉聽到天堂兩字,頓時心生警戒。同時間,賈方卻陷入了沉默。
「為什麼是我?妳有什麼目的?我憑什麼相信妳?我得付出什麼代價?」
蔓蘿咯咯輕笑。「你想聽到什麼答案?一見鍾情?還是一位公主的任性?」
「……這說服不了我。」
「好吧,我老實告訴你,我喜歡好看的東西,更喜歡屬於茉莉的東西,我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性。你可以不信我,我不會有任何損失,我有非常多的人選。但你呢?賈方,有哪位公主會願意給像你這種曾經為賊的人一個這麼好的機會?茉莉嗎?她連見都不會見你。」
茉莉不悅地皺起眉頭,但她明白這只是夢中的回憶。她看向賈方。雖然他面無表情,她卻能透過他的雙眼,知道他此時因這句話受到傷害。
蔓蘿將畫卡遞還給賈方。他並沒有馬上接過,眸底有著掙扎。最終他還是將它拿回來收進懷裡。
「給你幾天時間考慮,答應就留下來。不答應,你就回到阿格拉巴的軍隊裡,繼續做你的美夢。」
待續_
下回繼續是賈方的回憶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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