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茉/願忘-63

「十天後？」茉莉皺著眉從一堆資料中抬起頭，阿里不曉得從那裏弄來阿格拉巴歷年的稅收資料明細。「你確定你已經準備好要接管阿格拉巴？」

阿里翹著腳，拋著手中的蘋果。在他前方桌面上堆著各色水果，皆是阿格拉巴當季盛產的果物。

「我父親已經說服女王。到目前為止，我讀到的資料及理論，加上和妳這位前蘇丹討論過的內容，光有這些就足夠了。我認為實戰更重要，就和上戰場一樣。」

茉莉當然希望阿里的出發時間愈早愈好，倒是有些意外蔓蘿會被說服。

她輕輕一哼。「蘇丹和軍官的職責可是天差地遠。」

「公主，這就是妳孤陋寡聞了。歷史上許多統治偉大帝國的王者，都是優秀軍官出身。」

茉莉哪裡會不知道，她讀過的書肯定比這個男人多了數十倍，而她只是怒目而視。

她內心有種感覺，眼前這人的嘴臉與過去宮里那個愛挑釁她的賈方十分相似；倒是現在的賈方，相處起來更有點像她的阿拉丁……

不，賈方就是賈方，就像茉莉始終都是她自己。

走到她面前的阿里靠近她的臉。他咀嚼著蘋果，唇角沾著汁液。

她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

「我就要離開了，公主肯定會感到寂寞吧？」

她挑眉迎著他不曉得是尋釁還是挑逗的目光。「我倒覺得，是你會更寂寞。」

「……嗯，是有那麼一點。」

那一剎那，茉莉捕捉到阿里臉上閃過的寂寥，於是趁勝追擊。

「阿里，你聽我說，絕對不會有人比我更瞭解阿格拉巴。」她忍住噁心，輕輕握住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我一定能夠幫助你──」

阿里「噗哧」地笑一聲，搖了搖頭，在茉莉一臉愕然時輕輕掙脫她的手。

「妳這句話我已經聽膩了，親愛的茉莉公主。更何況，同行者中，有個人也和妳一樣瞭解阿格拉巴。雖然我個人更喜歡妳。」

她盡量不讓自己展現過多的情緒。「你說什麼？」

「賈方啊，難道妳忘記了嗎？」

茉莉沒想到阿里會直接說出他的名字。她睇著他，穩著嗓音說：「……賈方是我父親的宰相，當年引發叛變後被逐出阿格拉巴，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

「好了好了，妳不必再編故事了，公主，這裡沒有人不知道妳的法爾就是賈方。之前會順著妳，不過是想看妳能有多愚蠢。不過現在，你們都要分開了，我想這戲也不必再演了。」

茉莉僵在原地，有好幾秒的時間無法理解這些話的意思。阿里的手輕輕捧起她發燙的臉頰，並湊到她耳畔低喃：「所以我才說，妳會感到寂寞，不過女王可不這麼想。妳馬上就能徹底擺脫蘇丹這個不適合的身分，擺脫阿格拉巴、以及『賈方』這個男人，從此在希拉巴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

夜裡，阿依莎未多作解釋，便要茉莉和她一起走出藏書庫室。兩人一路來到一座小花園。阿依莎放任茉莉在小花園裡繞了一圈。花園中央有座小噴泉，周圍種滿各式各樣的花樹。她甚至發現有些幽暗的角落設有平坦的大理石檯，可讓一位成年人躺在上面，她瞧著，很快就聯想到石檯的用途而不禁皺起眉頭。

茉莉才剛在噴泉旁的花圃磚上坐定，便聽到後面的花叢傳來窸窣聲。她驚疑地起身，然而從花叢裡冒出來的人是拉米。

「晚安，蘇丹。」

茉莉怔忡地望著他，再回頭看向阿依莎。她在內心嘆了口氣，將早先寫好的信交給拉米。上面寫著兩天後的午夜，她會出現在監牢門口，假意進行說服。

「記住，請大家看過內容後，就要馬上燒掉。」

拉米點頭，將信折好收到衣內。「除了跟我一起進到天堂的兩位朋友，我還找到幾個對女王不滿、願意參與此事的人。我們會盡量造成更大的混亂，取信於她。當然，會避免一些流血衝突……」

「或許，有些人能藉此機會離開天堂？」茉莉望著阿依莎，等待她的答覆。她正望著噴泉水面中的月亮出神，幾秒，她才回過頭。「您太貪心了，公主，而且，風險太高。」

「這裡難道沒有密道嗎？」

阿格拉巴皇宮內就有不少密道，她還想起賈方那個密室。更何況天堂這種地方，多是蔓蘿從外頭拐進來的年輕男女，並關押一些囚犯，因此茉莉不相信此處沒有秘密通道供人運輸。

「在天堂，每個人身上都有專屬印記。印記可以追蹤，而特定人士能操控有印記的居民，因此，擅自逃離天堂僅是徒勞。」

「不過，妳的魔法能夠消除那個印記，對吧？」

阿依莎沉默片刻。「我需要允許。您別指望任何事我都會協助，我只是想知道您……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去改變。」

拉米離開後，茉莉和阿依莎兩人分別坐在椅子的兩側，一同凝視噴泉濺起的水花。茉莉不明白阿依莎為什麼沒有馬上帶自己離開，是不是她有話想說？或者，是等她說些什麼。

「阿依莎，妳會跟著阿里一起離開、前往阿格拉巴嗎？」

「您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茉莉本來心中想的回答是：「因為你們是兄妹」，但另一個念頭忽地湧現。

「我想起阿拉丁曾經向我提過，說妳非常喜歡阿格拉巴。」

阿依莎飛快挑了一下唇角，快到茉莉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我……有許多喜歡的東西，不過，那些全是受人安排。」阿依莎緩緩垂下眼簾，像是陷入某個回憶。「……唯有那個男人，他是特別的……我很清楚，那種感覺，完全屬於我自己的意念。」

茉莉靜靜地瞅著阿依莎。阿依莎此刻籠罩在月色與水光下的模樣，就和當初她第一次在宮內接見她時一模一樣，看上去那樣的美麗、柔弱、惹人憐愛。但當時她有著盲目妒火，眼下她只感到酸楚和憐憫。她上前，伸手輕輕摟住阿依莎，阿依莎雙肩微微一顫，但並沒有推開她。

如今再去確認當年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凝著那頭如瀑般的黑髮，柔聲道：「謝謝妳，為阿拉丁做了這麼多的事。」

阿依莎沒有回應，只有聽到非常細碎的、幾乎被水聲淹沒的泣音。



「……您還想在這待一會嗎？我能先離開。」

雖然茉莉認為阿依莎更需要待在這裡靜一靜，她還是點了點頭。畢竟，她也很久沒有在這種對外的自然環境下放鬆，即使放眼望去，仍有不少人工的痕跡。



終於，這座小花園內只剩茉莉一個人。她望著自己的影子，想著阿拉丁的事，同時，也想著賈方。這時，她聽到夜晚的風聲中傳來一陣陣熟悉的聲響，是什麼在空中拍打著，愈來愈接近。她緩緩抬起頭。

在一片皎潔的夜色中，除了高掛的月月，有只生物張著那對鈷藍色的翅膀，朝她迎面飛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