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茉/願忘-61

茉莉瞪著賈方。「至少達莉亞知道要先以溫水擦拭乾淨。」

「溫水。」賈方低聲重覆這兩個字，並抿了一下唇。

「確實是我的疏失，我能馬上彌補──」他的視線隨茉莉的動作落到自己的鞋上，她光裸的腳板正輕輕踩在上頭。

「還是下次吧。我要恭喜妳。」

茉莉輕哼，在賈方彎身想再一次抓住她的腳時趕緊將腳收回來。不僅是不想被他捉弄，她發現自己居然這麼快就想念他手掌的溫度。


「他們收下計畫書了。」

她並沒有提及蘇丹之戒。事實上，她也是一時衝動，才想到以半塊玉石來取信於他們。不過，她會做出這個決定，更多是基於願意對這群人抱持信任──當然，她還有賈方這個後盾。

「阿依莎動搖了。如果她能加入我們，我想事情會更容易。只是……她仍試圖挑撥我們。」

「哦？」他饒有興致地瞅著她。「那麼，妳受到挑撥了嗎？」

茉莉瞟著他含笑的眼睛。「她講得很明白，要我別信任你，因為你很清楚關於我記憶的真相。我想也是，但我知道你不願意說的理──」

「──是阿拉丁要求阿依莎使用魔法進行清除。」賈方語調生硬地打斷她的話。「阿依莎經不起阿拉丁連番懇求，再加上她私人情感因素，才勉為其難答應他。」

這是茉莉推測出的數個答案之一。然而當她從賈方口中聽見這個答案，還是讓她愣了好一會。

她瞅著已經收起笑容的賈方，明白現在並不適合琢磨阿拉丁的想法，相當容易就會被賈方識破。至於阿依莎，她認為與現在的她相比，當時應該沒那麼容易被說服。她相信阿拉丁能應付一般的女孩子，但阿依莎不同。若為情感因素，那麼──茉莉憶起阿依莎在天堂內對自己說過的一些話──阿依莎對阿拉丁，確實懷有特殊的情感。



在茉莉失而復得的記憶中，對於阿依莎的第一印象並非在天堂，而是在她的宮殿──正確來說，是在她的寢宮裡，從阿拉丁口中提起的一個名字。

那天下午，阿拉丁喬裝成百姓進入城內的一間老牌花店，正在挑選要送給茉莉的花束時，遇見一位來自她母親國家的黑髮少女。在詢問贈予對象後，她熱心給他建議，添上幾朵當季盛開的希拉巴德紫述香。

之後兩人在街上閒聊。少女名為阿依莎，由於前任女王的關係，非常喜愛阿格拉巴這個國家。聽聞在茉莉蘇丹的治理下，阿格拉巴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繁華鼎盛，因而決定獨自前來遊覽數日，說不定還會因此定居下來。

阿拉丁從她的言談舉止中，充分感受到阿依莎對這個國家的熱愛。因此他向茉莉提議，是否這幾天能讓他做阿依莎的嚮導，使她更能深入了解這座美麗且充滿活力的大城市。

此時茉莉與阿拉丁關係正處在一個尷尬的階段。他們才剛經歷一個劇烈的爭吵，雙方正在試圖修補裂痕。

茉莉雖然不是十分情願──畢竟爭執的主因正是阿拉丁對異性的吸引力。但為了彌補夫妻之間的關係，證明自己不會再處處限制阿拉丁交友的自由，於是她一口答應，還說有機會可以介紹她們彼此認識，她相信對這位小姑娘來說肯定是個大驚喜。

之後，除了坊間傳出兩人的緋聞，還發生以往未曾發生過的──關於阿拉丁意圖篡位奪權的流言。

現在思來，阿依莎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阿格拉巴，並且接近阿拉丁，絕對不是偶然。

茉莉還記得在她大婚之後，第一次與阿拉丁一同回到母國。當時接見他們的蔓蘿，幾乎費盡心思將阿拉丁從裡到外誇了一遍，當下他面紅耳赤地轉頭向茉莉無聲求救，她還一笑置之。自此，圍繞在兩人間的流言蜚語便不曾間斷過。幾年後，阿依莎就出現在阿格拉巴，並接近阿拉丁……



茉莉回過神，見到抱著胳膊的賈方正微微偏著頭，目光帶著審視。她連忙裝作若無其事地嘀咕：「喔，是嗎？完全沒有交換條件？而且阿依莎這麼做，難道不會違反蔓蘿的命令？」

賈方此時的反應十分……微妙。他慢條斯理地說：「妳知道原因了，不是嗎？衝動的情感十分不理性，經常招來出乎自己意料的結果。」

茉莉聽出他的暗示──她，甚至是他自己。她趕緊點頭，然後轉開話題。

「那會是什麼時候？我完全沒有印象......」她端著下巴思忖。「還是我的記憶並沒有完全恢復？」

「他交給妳的匕首上附著她的魔法。她沒有忘記她原本的任務。妳貼身帶著匕首，而上面的魔法強化妳內心的猜忌、憤怒與忌妒，令妳做出更多非理性的決策；另一方面，魔法慢慢吞噬這段期間妳對阿拉丁的記憶。於是，妳在挑起兩國的戰爭當中，逐漸淡忘是自己下令處死阿拉丁，也忘了是自己引起這場戰爭。最後，當妳一無所有，亦徹底遺忘那段過往。」



茉莉闔起發熱的雙眼。賈方沉緩的嗓音滯留在她的腦海中，隨著他那些字句，一幅幅鮮明的畫面，以及她自己的聲音──屬於過去的她的辯解與怨憤，橫越她記憶分界的帷幕。

為了原諒阿拉丁、再給彼此機會，所以她委屈地去接受阿依莎的存在。之後流言四起，然而相較之下，阿拉丁想夥同阿依莎謀更令她惱怒。

一開始，念在情分、以及尚存的理智，茉莉並不打算處死阿拉丁。可是，每當她想起自己不孕的事實，王位也確實無法放心交給阿拉丁之際，那只白色惡魔就會再度出現。牠緊挨著她，在她耳邊低語：「只要阿拉丁一死，妳便能使自己自由──妳的愛，以及，妳的權力。」

阿拉丁死後，茉莉要求阿格拉巴與希拉巴德的臣民，所有人必須得在時限內交出失蹤多日的阿依莎。想當然爾，約定時間一到，一身黑衣的茉莉佇立在一片死寂的刑場上，憤怒地舉起彎刀並高聲宣告：「從現在起，阿格拉巴解除與希拉巴德兩國間的同盟關係！」

戰爭的號角響起，城下戰旗飄揚。女蘇丹親自領兵出征，她的軍隊不斷湧進希拉巴德。兩軍交戰，阿格拉巴軍最初因挾帶蘇丹的怒火而士氣鼎盛，然而，人人心底都清楚此戰出師無名，更準確來說，出自私人的恩怨。多場戰役下來，我軍人數漸少且節節敗退，不斷被逼退至希拉巴德的邊境。

某天夜裡，蔓蘿無預警地出現在他們於喀爾鎮外幾十里的駐軍處。她身著紫紅色的華美披風，無論裡外皆未披一片護甲，她領著她那兩頭狼，隻身從沙漠中走進這片駐紮軍隊的綠洲內，姿態與步伐閒散，彷彿只是剛用完餐出來散個步。

茉莉正獨自在棕櫚樹下，望著火堆沉思。她懊惱為何再度丟失一個陣地、損失兩支精銳。她見到一道陌生的影子接近，警覺地抬起臉來。

疲憊的褐色眸底映出夜空的新月，以及蔓蘿那彎艷麗的笑弧。

「妳知道嗎？親愛的茉莉。這不是妳的錯，全都是那個不識好歹的阿拉丁的錯。」

「既然，我始終無法得到妳的摯愛，那麼，妳也就別想繼續擁有他。」

「茉莉，妳所擁有的一切，寶物、戀人、以及──國家，終究會屬於我。」

──

「不──！」

「茉莉！」

茉莉先感受到雙手被緊握的痛楚，這才將那個熟悉且急促的喚名聽進耳裡。晚了數秒，她才意識到自己仍歇斯底里不斷喊著「不」這個字。

「別再繼續想下去。」

她緩緩抬起頭。她清楚在她面前的人是賈方、也只會是他。但淚水糊亂那些屬於他的線條與色塊，她氣惱地想要揉開那些礙事的淚珠，卻適得其反。

「茉莉，放開手，妳控制不了力道！」

她奮力搖頭。她感受到他的臉比適才更加貼近，說話的氣息不斷撲往她濕熱的臉龐。

當她終於能看清楚他整體的輪廓，同時卻使她憶及營地裡蔓蘿說的話，並與不久經歷過的畫面重疊。

在她的床鋪旁，紫紅色的女王摟著賈方的腰，在吻上他的唇時，側過頭挑釁地看向她；跋扈的異國公主用她天真無邪的嗓音，甜蜜地悄聲：「賈方，你屬於我！」

茉莉忽然失去理智，她伸手用力將賈方扯進自己的懷裡，扣住他的後腦杓緊緊壓入自己的胸膛。

她深埋入他的頸間，如缺氧般艱難地吸入有著他味道的氧氣。他的氣味、溫度，以及觸感──那是真實存在的、仍然存在的，並且屬於她──在她的雙臂圈出的範圍，確確實實掌握在她的手中，沒有被任何人奪走。



待續＿

小小解說：紫述香就是鬱金香，它在春天盛開，有「新的開始」的含義。而它也代表和平與寬恕，是適合拿來向伴侶道歉的花朵之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