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茉/願忘-41

茉莉很早就清醒過來。臥房裡沒有窗戶，因此她無法確認正確的時間，不過她能感覺自己並沒有睡太久，推測時間應該還早。

她坐在床上，透過燭火與手鏡，來回審視自己頸肩上的肌膚，那裏除了一片光滑的蜜色外，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她感到安心之餘，卻也莫名有些失望。

或許有，只是消退了吧？賈方他肯定能掌控好力道……不對，我為什麼會這樣想。茉莉搖了搖頭，隨後輕聲嘆了口氣。

想起他那些昨晚的觸碰，她體內深處又開始燥熱。

昨晚的賈方，相較他頭一回要她「忘卻」的舉止，其實並不強硬，更像是在鬧脾氣或單純戲弄。然而這樣的做法──雖然只有一點──反倒更能讓她產生動搖，加上烙印再度沒有反應……不行，這些絕對和阿拉丁是兩回事，由她作主。更何況，她還得弄清楚阿依莎的意圖以及她那些意有所指的事情。

話又說回來，賈方昨晚除了故意讓她發出難堪的聲響，還讓她獨自去面對阿依莎。說不定之後質問他時，還雲淡風清地回說：喔，那是在訓練妳的反應速度，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妳。

……哼！她應該要在他身上留個明顯的痕跡才是！讓他也體會這種感覺，但說不定他根本無所謂，搞不好還會沾沾自喜。

茉莉在心裡頭接續昨晚咒罵賈方的那串話，直到有人推開她的房門，是阿依莎──茉莉挑起眉宇──她同樣沒有敲門。


用完早餐後，阿里讓人捧著一疊書出現在房間裡，作為他們「阿格拉巴讀書會」的參考。而在開始前，阿里先帶來一項消息──「女王的命令，我將在一個月後正式前往接管阿格拉巴。」

茉莉聽了也只是挑了挑唇角。

這不也同樣表示，一個月後，她就能擺脫阿里、阿依莎、以及蔓蘿，並且遠離天堂、希拉巴德，和賈方一起回到阿格拉巴。

和賈方一起……

茉莉的心輕輕顫了一下。

由於出現阿依莎這個意外插曲，昨天茉莉對阿里的態度並不如當初和賈方談好的「積極」，經過一日後她冷靜不少，心態也跟著調整，盡量投入阿里的自信演說。其實就算聽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說不定能因此發現一些有用的地方可以作為參考，結果還真的被她聽到幾個有意思的想法，讓她忍不住開口和他一起討論。阿里那雙灰色瞳眸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復原狀，這讓她興起觀察他的興致。

她凝視著阿里。這張臉為什麼能和阿拉丁如此相似？而他的妹妹一點也不像他。這有可能嗎？除非他們並非親兄妹，那就說得通。但有沒有可能是另外一種情況？比如阿里那張臉，是透過某種方法變造，目的當然是為了對付她……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茉莉搖頭，淡道：「不，沒什麼，請繼續。」

一整天下來，茉莉腦子充斥一些新的想法，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和賈方討論。她看著阿里收拾著桌上的書本，想了一會，便開口問：「阿里，你們有沒有善待我的護衛？」

他停下手邊的動作望向她，低哂：「呵，我以為你們已經見過面，所以妳才沒開口詢問。」

「我根本不知道他被帶往何處，更何況，這裡有你的妹妹監視，我怎麼可能見得到他。」

他聳了聳肩頭。「或許你們有特殊管道？」看到茉莉無動於衷，他繼續說：「當然有做極為妥善安排，畢竟女王十分中意他。她還說，昨晚法爾終於肯開口對她說話了呢。」

聞言，茉莉輕輕咬住下唇。

昨晚賈方不是告訴自己還沒見到蔓蘿？為什麼阿里會這樣說，還說他和她說了話。這又是蔓蘿在挑撥離間嗎？然而，她卻對賈方的說法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不難猜測他有所隱瞞的理由，只是這樣的謊言──如果那真的是謊言──讓她胸口有些窒悶。

見到阿里審視的目光，茉莉面不改色，鬆開唇吐出一句：「……是嗎。」



阿里離開後，茉莉再度和阿依莎獨處。

茉莉取過阿依莎端上來的茶，輕啜一口，在內心嘆了口氣。她開始想念她的達莉亞了。

她擱下茶杯。「阿依莎，關於飲食部分我就不要求了。但是，既然妳的說法是要做我的貼身女侍，基本的職務守則就必須清楚，更何況，進房前敲門這件事無關身分，是基本的禮貌。要是下回又發生同樣的事，我會讓蔓蘿換另外一個人過來服侍，反正你們最主要目的只是要監視我，不是嗎？」

阿依莎垂著頭沉默片刻，才應聲：「十分抱歉，我明白了。」

茉莉沒有料到對方會這麼乾脆地道歉，令她略感不安地盯著她瞧。她思索著阿拉丁的事，片刻後，她仍決定挑明向她問道：「妳明白告訴我，妳是不是阿拉丁在外面的情人之一。」

阿依莎還是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之後有機會讓您知道。另外，有件事我感到十分困惑，因此冒昧地向您請教，您的護衛，並不打算告訴您真相嗎？」

這也是在挑撥離間？茉莉幾乎能夠篤定這些人都已經猜到賈方的真實身分，但她堅持隱瞞，只要燈在她手裏，他們就別想因為他的身分傷害或利用她和賈方。

「他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以他的身分及能力，是他不願意說，還是您不願意知道？」

「這都與法爾無關，別把他扯進來。很抱歉，阿依莎，妳能夠直接說清楚嗎？我耐心有限，不要這樣繞來繞去，玩這種無聊的猜謎遊戲。」

阿依莎搖頭，小小聲地碎唸：「我並不相信您……」

茉莉揚起眉宇。「你們應該非常想讓我記起這件事吧？讓我得知真相不就是你們的目的嗎？還是……是『妳自己』有所顧慮？因為妳不相信我？是這樣子嗎？」

阿依莎抬起眼，靜靜地凝視著她。過了一段時間，她才緩緩蠕動微微發白的唇瓣，吐出的語句卻仍像在嘀咕：

「……阿拉丁，他……他告訴我許多次，他的妻子，那位美麗又聰慧的茉莉蘇丹，絕對不會是……如他們所說的、書裡所寫的、是那樣的人……」

「我無法相信他。當我在阿格拉巴時，透過自己親眼所見，那位蘇丹，確實做出許多糟糕的決定與政策，還有見不得人的……壞事。即使阿拉丁努力想解釋，那些幾乎都是為了她的人民好……」

「而且，現在的她居然忘記阿拉丁，愛上別的男人，那個法爾……」

「他是那麼深愛她、信任她，為了她說過這麼多的好話、澄清不實的指控，而她卻背叛他的真心……甚至最後做出那種令人髮指的決定……招致他生命的終結……」

「我要如何，才能夠相信這種人……」

茉莉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和胸口隨著阿依莎這些話逐漸發冷。她不曉得該從哪句話解釋、也不曉得該從何問起。有些事她承認，有些事她有印象，有些則無，然而，她最無法肯定的……是她對賈方的情感，但面對阿依莎，這絕非首要該處理的事情。

「我明確的告訴妳，我一直深愛著阿拉丁，絕無半分虛假。他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是他讓我看到這個世界，告訴我要勇敢追求夢想，大聲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他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無論之後我會與誰相愛，阿拉丁在我心中的位置永遠不會改變，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而我更不可能會忘記所有關於他的一切。」

沒錯，她對阿拉丁的情感，絕對不容許任何人質疑。然而阿依莎聽到這些話後，臉色變得極度古怪。

「等您想起所有的事情，公主，您會明白，您的話聽在他人的耳裡，是多麼的可笑……」

＊

茉莉心煩意亂的躺在床鋪上，她睜大毫無倦意的眼，瞪著黑暗虛空的某一處。不一會，熟悉的氣息與溫度從她身後輕柔而緊密地包覆住她。

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繼續瞪著前方。

賈方貼近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唇片小心翼翼碰觸著她微寒的肌膚。

『怎麼了？』

『你今天有見到蔓蘿嗎？』

『……阿里對妳說了什麼，對吧？』

茉莉轉過身──這回相當順利──她仰臉瞪視著黑暗中那雙發亮的眼睛，『你只要回答我有或沒有。』

『有。事實上，我昨天就見到了。』

『……』茉莉感到一股噁心，下意識地想遠離他，後腰卻被賈方的手牢牢扣緊。

『這不能表示──』

『放開我！』

『我就是擔心妳會有這種反應，這也是他們想要的，讓妳和我產生嫌隙。』

『你如果一開始就對我說實話，我會有這些反應？還是說，這也是你想要的？讓我難受？讓我吃味？你很高興吧？』

他沉默凝望著她，並朝她微微發熱的臉頰緩緩伸出手。她闔眼短暫感受他的掌溫，便伸手拿開，並垂下目光。

『你不想回答，沒關係。』

『我只是不想讓妳多費心思考我的私事，茉莉，畢竟阿格拉巴才是妳得專注的要事。但如果……妳認為我們的關係，已經能夠……視作一體，那麼，這就會是屬於我們的私事，之後我會如實說出，不會再對妳有所隱瞞。』

賈方這句話中藏著的暗示，使得茉莉一時間無法回應。

半晌，她抬起眼睛，重新看向賈方，他投來的眼神讓她感到懼怕。她現在還給不出答案，只能含著滿嘴的苦澀，轉離目光與這個話題。

『賈方，阿依莎她……告訴我一些事，你若有興趣就會知道。我認為，與其透過他們讓我知道他們眼中的真相，我寧可從你這裡得知。所以，你告訴我，阿拉丁和阿伊莎之間發生過什麼，而我到底又對阿拉丁做過什麼事？』

雖然這屬於賈方眼中的真相，不見得是最完整公正，但總不會比蔓蘿的真相更為扭曲。

賈方在她的注視下，緩緩掩起雙眼。一段時間過去，他仍未發出任何聲音。

『賈方，你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為什麼？』他終於開口，沙啞的嗓音微微顫抖。『為什麼，我要用那些有關阿拉丁的真相來傷害妳？』

茉莉愣了一瞬。『這……』

賈方忽然大動作用力按住她的雙肩。『妳根本就不該再想起任何有關那個男人的事。妳若是想一路順遂地完成妳那個偉大的願望，關於他的所有記憶就是一個令人厭煩的巨大阻礙，而我、我……才是真的能夠幫助妳的人……只有我……妳只能有我！』

『這是不同的事！關於阿拉丁的記憶，那是屬於我的事！不是你，或是阿依莎、蔓蘿還是任何人來替我決定我是不是該捨去對阿拉丁的記憶！』

賈方抓著她的力道愈發強勁，盯著她的眼神也愈發狠戾，她也一樣，她緊握著他同樣發抖的手，同樣瞪視著他。

直到他的眸底浮起一片悽愴的水霧，他側開臉並閉上眼睛，同時鬆開與她對峙的雙手。

『若您如此堅持，就請您對我下達命令，我的主人。』

面對他的冷漠與疏離，茉莉無言以對。今夜已經註定無法和他好好談事，她盯著他握成拳狀的手，淡道：『……你離開吧。』

『……妳要為了他的破事趕我走──算了，隨妳。』

茉莉來不及做出回應，只見賈方從床鋪上猛然坐起。他並不是直接消失，而是起身欲走下床鋪，而她被他的動作牽引，不由自主伸手去拉住他衣袍的一角。

他回過頭，沉著臉望著她，而她默然回望。她依舊不曉得該說什麼，最後，她還是放開了他。

賈方瞅著她收回去的手，深深吸了口氣。

『妳對阿拉丁的愛意，可真令人動容。』他咬牙切齒地扔下這句話，隨即消失無蹤，只剩下幾個微弱的紅色光點，在空中載浮載沉。

而那些光刺痛了茉莉的雙眼，從方才就一直隱忍的情緒，終於同眼眶中的溼熱酸楚一同潰堤。

她瑟縮在床上，想像自己變得極度渺小，再也沒有任何人看得到自己、打擾自己、傷害自己。

她突然好想念、好想念阿拉丁……自從與賈方再度相遇，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思念他。

這股單純的思念伴隨而來的愧疚，還有她忘卻的「記憶」，更令她倍感絕望。

她緊扯著溽濕的枕套，埋沒住無聲的啜泣。

夢魘已經悄然而至。那麼，就讓它徹底吞噬自己吧……



待續＿

這回寫到最後……齁！不要逼我把阿拉丁寫復活喔賈方！！！

依舊無法坦率的兩人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