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上幾步,茉莉便查覺這個地方完全與記憶中的不同。除了光源黯淡,她沒有見到那座環狀階梯,只有一條向下傾斜的泥巴窄路。她停在這條路的最前頭,凝視沒有盡頭的黑暗。
她知道她沒有走錯路,她從窒悶潮濕的空氣中感受到屬於賈方的獨特氣息。她想起艾格的話──『這是神聖的地方』,這是什麼意思?在這個下方到底會有什麼?
她似是聽到從石壁的另一側、或者來自上方,又其實是發自她內心──有人在低聲呢喃,警告她不得再往前一步。
她挑了一下唇角,這怎麼可能阻止她?他既引導又允許她踏進入處,還有這麼多問題未解,她就沒有任何止步的理由。
如今她已經能愈發理解賈方內心那些微妙的矛盾。已經不下數次,他說不出口的實話,都透過其他方式向她表達,並希望她能夠真正理解他。
「如你所願,你聽見了嗎!」
她的心跳隨著這話微微加快。她側身拿起牆上的火炬舉向前方,快步往下。
火光照出兩側的石壁,上頭佈滿網狀的紋路,摸起來冰冷濕滑,就像一層蛇皮。她打了個哆嗦,奇怪的念頭浮了出來,她搖了搖頭,這裡不可能會藏有一條如此巨大的蛇。雖然魔法讓一切都變得可能。
「也不是沒見過。」茉莉嘀咕著。
這段路似乎不會通往當初那間有著書本與珍奇物品的私人房間,她認為更像通往神奇洞穴那段路,只是四周沒有誘惑人心的寶物,而且更為陰森──她想到了,宛如墓穴。
走了好一段時間,茉莉覺得自己愈來愈往地下深處。當她開始感到些許疲憊時,她終於聽見自己足音外的聲響。遠方傳來陣陣流水聲,聲響隨著前進的腳步愈來愈大,像是從高處飛濺的水花聲響。此時她已經能夠看到路的盡頭,那裡隱隱透出淡淡的紅光。
當她走到最底端的平面,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個深灰色的洞穴非常巨大,天頂挑得極高,茉莉頓時覺得置身在此的自己就像一顆石頭般渺小。然而這個洞穴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紅霧,讓人看不清楚四周究竟有什麼。
她小心翼翼地循著水聲前進,一路上都很平穩,沒有碰到任何障礙物。陡然間,霧氣散去,兩側的火炬依序燃起,她一見到水聲的源頭,短促地尖叫一聲。
在盡頭處,赫然有只比尋常見體型大上好幾十倍的眼鏡蛇,甚至比賈方的魔法化身還要龐大。牠高昂著頭顱張開血盆大口,赤色的眼球盈滿怒氣,四根觸目驚心的大尖牙發出森冷寒光。直到她看到從牠口中奔流而出的水,才明白過來牠僅是如假似真的雕像。
從蛇口吐出的水瀑透過下方的引道,匯入一個圓狀的大水池,水池中央的空地上,擺放兩個約兩米多長的褐色長形物體。
那個阻止她前進的聲音再度出現,這回更大聲,也更加不客氣,讓她的耳膜隱隱作疼,心也跟著一緊。
她描了眼那只眼鏡蛇,皺緊了眉頭,抓緊防身用的紅匕首和繫在上頭的藍色羽毛,慢慢走向水池。
水池中的空地邊緣擺放一圈燃燒中的圓燭,散發的氣味似曾相似,好似過去賈方為了安撫她心神用的精油,卻另外增添一股刺鼻的艷麗濃香。
而從邊緣到中心的地板上,充斥血紅與黑色交織的繁複符文與幾何圖型,像是一個法陣,法陣中心擺置那兩個褐色的箱型物體。
茉莉站在法陣的入口處,這回她顯得遲疑和徬徨不安。她承受那些不斷制止她的可怕呢喃、巨蛇雕像的壓迫感、法陣帶來的詭異氛圍、以及那兩口斜放──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看起來都像是棺材的物體。
驟降的溫度讓她感到渾身發顫。有別於當時天堂地牢那扇門給她關於真相的恐懼,這一回,她盯著那兩樣東西,這或許正是……關於賈方的真相。
『別害怕,茉莉,有我在。』
另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她驚訝地環顧四周,但與她對視的依舊是那條怒目而視的眼鏡蛇。
她無法確認那個聲音屬於誰,或許,她想。或許是「他們」同時對著自己說出同樣一句話。
「……明明都不在我的身邊,還說這樣的話。但這也……不全是你們的錯。我也是。」
茉莉低聲說完,重新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後,抬腳越過燭火踏入法陣內。
除了燭光被她帶起的風輕輕擾動外,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她將另一腳隨後踏進,兩腳穩穩地踩在法陣的邊緣,同樣無事。她鬆了口氣,但當她又看到眼鏡蛇的雙眼,告誡著她切勿掉以輕心。
她謹慎地走近那兩個褐色物體,近到她可以確信這確實是兩口棺材,還沒有封棺。而她還能肯定的說,這些是為何人準備的棺材。
棺蓋上有著複雜的立體浮雕,雕刻的形樣皆為女性,兩名女性的外表十分相似,皆為有著一頭長捲髮的美麗女子,差異在她們的五官,以及身旁襯托的物體。左邊的雕刻女子交疊的雙手有著一束蔓陀蘿花,花莖一直向下再往兩側延伸至棺側,腳下有著兩頭狼以及希拉巴德的國徽;右邊的女子則是以茉莉花、虎與阿格拉巴的國作襯。兩人微敞的胸口上分別刻著「JIMSON」、「JASMINE」。
一股強烈恨意透過這兩口棺材猝然朝茉莉胸口重重襲來,讓她差點重心不穩跪倒在地。她支撐著不斷發抖的雙腳,緊握冰冷的匕首。
眼中這個東西並不「真正」代表什麼,她告訴自己。但她的內心同時浮現當時她走完賈方回憶夢境時的猜測:源起的愛意卻招來絕望的恨意,這股恨,應當同樣轉回源頭。
眼前這兩口棺材,她能想到的意義只有死亡。是否證實賈方確實不僅痛恨蔓蘿、也恨著始作俑者的茉莉。未來的某一天,他要在屬於自己的祭壇,親手埋葬這兩個傷害他、摧毀他的兩個可憎女人。
也因此,這裡才被稱作「神聖的地方」。只有他自己,和即將成為屍體的那兩個人仇敵,才能獲准進入。
賈方想讓她在此時此地見識的真相,真的就是這個嗎?
這就是他最終的復仇嗎?
她彷彿預見未來的景象:賈方用魔法搬運兩具君王橫倒的身軀沿著泥路而下,他將它們安進棺材後,念了一串咒語,法陣發出地獄般的強烈紅光,大量的血水從棺材側旁的孔洞溢出,很快就染紅了引道。他仰著上身縱聲大笑,整座石窟轟轟作響。
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他的面容扭曲,露出蛇一樣的尖牙和分叉的蛇頭發出威嚇的嘶嘶聲。
「你真的恨我嗎?恨不得也殺了我?」茉莉朝著幻影竭力喊叫,卻害怕他轉過頭來回應自己。
倘若她現在能說出內心真正的情感,賈方會不會改變他這個「計畫」。
那時的她曾經想過,要是賈方其實是恨著自己,她肯定會輕鬆許多,不必背負對阿拉丁的愧疚與天理不容的情感。然而,與他在一起經歷過這麼多的事,如今的她已不再那麼想。
茉莉憶起自己因他而生的椎心之痛,亦憶起因他而生的愉悅、溫暖和甜蜜的時光。
她按著自己發熱的胸口──那裡如今已經失去連繫的烙印,瞅著匕首上的羽毛。艾格說,要相信主人。接著她抽開刀柄,注視自己在刀刃上的倒影,這回的自己不是憤怒扭曲的臉容,而是哀傷淒楚。
上一次她選擇離開,而這一次──
茉莉抬起臉,定定望向那兩口木棺。
她先看向蔓蘿的棺蓋。該不會她人就在那裏面,方才在房內的那一幕不過是另一場幻象?
她該做確認嗎?但即便蔓蘿真的在裡面,或者並不在裡面,對她而言,似乎不是那麼重要的答案。
於是她轉頭,望向自己的,走近它。
茉莉仔仔細細端詳雕刻,發現雕工並沒有如專業工匠精細,她不由得猜想,浮雕很有可能是賈方自己親手刻下的。
賈方他究竟帶著什麼樣的心情,一刀刀刻下這兩口棺材呢?
她愈是細瞧,一個念頭愈是強烈:她感覺棺上自己的臉孔,既是惡魔,亦是天使。
她又想起了一句他曾說的話,眼眶不禁微微泛紅。
──我的本質。
茉莉情難自抑地朝那張臉伸出雙手。
「我……」
觸碰到棺蓋的一瞬間,那個制止的低喃轉為一聲怒號,整個地板劇烈震動,亂竄的燭光照出鬼影竄動。下一秒,那只巨蛇居然活了起來,口中的水流像噴灑的毒液四濺。發狂的蛇首朝茉莉的方向飛馳而來,血紅色的一對眼珠就近在眼前,她來不及出聲或施法,便遭巨蛇張嘴一口吞噬。
待續_
喜歡這回陳述關於賈方聖地的場景。至於這個地方是真實存在還是又是一個幻象,就不用想太多啦(欸
下一回沒意外就能揭曉賈方真正的目的(之一?)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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