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際出現一線曙光,茉莉微微瞇起眼。溫度開始上升,逐漸驅散夜間的寒冷,卻無法驅除她心中的寒意。
她和沙姆斯以及艾格停留在希拉巴德邊牆外約一哩的高空中,陽光將城市與遠處那座皇宮鍍上一層美麗閃爍的金邊。
「蘇丹,接下來我們該如何?」
「我們直接過去。」茉莉指向宮殿群中最大的緋紅圓頂,「飛往希拉巴德女王的宮殿。」
「直接過去!」艾格高聲附和。
沙姆斯蹙了蹙眉宇,憂心道:「蘇丹,就您和我兩人單槍匹馬……」他瞄了眼艾格。
「她會開出一條暢通的路迎接我,我們走吧!沙姆斯。」
蔓蘿不會讓茉莉在這路上遭受任何阻礙,畢竟她意圖折磨她的舞台並不在此。因此無論是城牆、或者王宮,都將撤下所有防禦措施,蔓蘿會讓她順利抵達她的所在之處。
正如茉莉所料,他們一路無阻地越過高牆直往宮殿,沒有任何一支羽箭或者彎刀朝他們襲來。茉莉跳下飛馬,在灑滿晨光的宮廊上奔跑。
她感覺她就快要接近了──她的心跳得飛快,烙印處隱隱作疼。
宮殿大門毫無意外的無人把守,亦無上鎖。茉莉和沙姆斯合力推開厚重的褐色對開大門。
當她一腳踏進宮殿,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碰撞聲,只見沙姆斯和艾格被一道看不見的牆阻隔在外。
「蘇丹?」他焦急地敲打著這堵透明牆,不安的眼神凝視著茉莉。
是結界,茉莉心想。蔓蘿果然只允許她一人進入這座舞台。
不過這樣也好,這也正是我想要的。
「我沒問題,你們先去城內和其他人會合吧。」
沙姆斯緩緩停下雙手,顯得猶豫。
「沙姆斯。」
「……是,我的蘇丹。」沙姆斯傾身並握拳敲上胸口的護甲,接著轉身與艾格快步離開。
茉莉快速走過繡有金邊的鮮紅地毯,踩上一級級階梯,出現在她眼前的畫面異常熟悉。
希拉巴德的蔓蘿女王端坐在紫紅宮殿中央的寶石王座上,同樣色調的豔麗朝服在她身後整齊披散開來。她的兩匹狼分別守在王座的兩側,兩對獸眼因興奮而閃閃發光。
茉莉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在那戴滿飾品雙手捧住的漆黑油燈。
整座宮殿除了她們兩人外,沒有其它人在場。茉莉快速掃視一圈,沒有侍衛,也沒有……也沒有賈方。
「妳應該在妳還有機會時就離開希拉巴德,茉莉。」
蔓蘿這句話聽來同樣耳熟,好似當年她也曾在阿格拉巴的宮殿親眼目睹賈方的謀反。
或者,是賈方親口向她提起這個故事。在某個地點、在某種場合。
茉莉的心煞時一緊。
「啊!但我並不意外,妳肯定也這麼認為。我們都知道妳會回來。妳絕對不會甘心,而妳如此大膽,就這麼放任我的阿里被帶去阿格拉巴,只帶著一個阿格拉巴的小毛頭就回到我的身邊?呵,我呀就喜歡妳這麼勇氣十足,大家都是,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會不喜歡阿格拉巴的小公主。」
蔓蘿咧嘴而笑,她站起身來,帶著手中那盞油燈俯視著茉莉。
「現在的妳,和過去的妳沒有任何不同。過去妳為了阿拉丁這個不識好歹的男人揮軍希拉巴德,如今妳又為了賈方這個力量強大的男人放棄阿格拉巴。該說妳多情呢?還是,嗯,只愛男人不愛江山?呵呵。光憑這點,我已經遠勝於妳,我不僅愛男人、愛女人也愛江山,但我更愛別人的戀人、別人的江山。」
「妳閉嘴!」
「這就是妳回來見我的第一句話?」蔓蘿聳聳肩。「從來沒有人能讓另外一個人閉嘴,我相信妳的感受最為深刻。」
茉莉決意不再回應蔓蘿的挑釁。現在最大的威脅不是她,而是──
她緊盯蔓蘿雙手的每一個動作,緊盯著那盞燈。
『賈方,你在哪裡?你在燈裡面嗎?』
沒有回應。
蔓蘿就要磨擦神燈,她會當她的面召喚賈方,對他許下她不敢細想的可怕願望。
茉莉絕對撐不到沙姆斯帶人回來王宮,而她身上只有兩把匕首和一盞破舊的假燈。
對了,她瞥向自己的左手。賈方的戒指並未隨著樣貌復原而消失,但她不知道裡面僅存多少魔力,能夠助她奪下蔓蘿手中的燈。而且她注意到在王座後方的帷幕似乎另有人在,是蔓蘿的隨從,或者就是賈方。
一個突兀的回憶跳進茉莉的腦中。當初她能從賈方手中搶走神燈,還是因為她勉為其難答應要嫁給他。
她再度看向蔓蘿手裡的燈,興起另個念頭。要是蔓蘿手上這盞油燈也是假的呢?否則她為何遲遲不許願。當初賈方可是迫不及待就許下他第一個願望。
彷彿知道她內心的臆測,蔓蘿哼笑一聲。「妳很快就會知道答案。」
「蔓蘿。」茉莉的聲音讓蔓蘿停下雙手的動作。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發顫。
「妳要許什麼願?」
「呵呵,很可惜,這個問題還輪不到妳來問。不過,身為家人,我十分樂意和妳分享。但最重要的人,那個能夠實現所有願望的男人──」
「賈方他在哪裡?他肯定就在這裡,沒錯吧?」
蔓蘿刻意將手中的神燈捧高,紅褐色的眸子閃爍著亢奮的精光。「我親愛的茉莉呀!妳到現在還不願意認清現實嗎?」
「他在哪裡?我……」茉莉說不出口,說出「我才是他真正的主人」。於是她改口:「認不清現實的人是妳!」
蔓蘿遲遲不摩擦神燈許願肯定有問題,因此她現在只要……只要能夠再見到賈方,那麼這一切就──
不!不!茉莉!妳絕對不能依賴任何人!妳是一個蘇丹。內心的一個聲音厲聲告誡。
可是……另一個聲音出現。賈方那溫柔地嗓音說著:「妳對我的依賴,只有我會知道。」
……我相信你。她緊握發汗的雙手,包覆那枚戒指。
茉莉重新抬起臉,朝向王座的方向跨出一步,然而下一刻,從四面八方出現好幾面長方立鏡,轉瞬間將她團團包圍。
被困在鏡牢中的茉莉滿臉錯愕。她急忙上前觸碰、用力敲擊每一個冰冷的鏡面,皆無法突破這些鏡牆。她睇看鏡內千千萬萬面露驚恐的自我疊影,一股巨大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
「蔓蘿!讓我出去!」
冷靜,得想想辦法。
茉莉想起手中的戒指,連忙從過去讀過的書中找尋可用的古語。
當她開口要說出「破壞」這個單詞,一串高亢的笑聲打斷她的思緒。她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蔓蘿的笑聲,而是來自周遭的長方鏡。
她回過頭,惶恐瞪視著鏡中每一張屬於自己的臉,沒有一張臉在笑,更沒有笑聲。
不對,這也不是她的聲音,這是屬於男人笑聲,而這個笑聲十分耳熟──如此妄自尊大、如此冷嘲熱諷。
是誰?茉莉再度靠近透亮的鏡面,怒視鏡中的自己。你是誰!究竟是誰在笑!
一眨眼,她眼前那張熟悉的臉轉變成另一張她所熟悉的臉──是男人的臉。
她抽了一口氣倒退一步,狠狠撞上身後冰冷堅硬的鏡面。
茉莉再度睜開因疼痛而浮出淚水的雙眼,看到賈方出現在對面的鏡中──或者,她扭過頭,她後方的鏡子同樣也出現賈方高大的身影。只是後方的賈方並不是穿著阿格拉巴的宰相服,臉上沒有蓄著鬍髯,而是頂著一張乾淨的臉,穿著護衛服。她再轉向側面,左邊是在夢中出現的青年賈方,右邊則是……
茉莉從來沒見過這個賈方。雖然他一樣有滿臉鬍鬚,俊冷的面容留有歲月痕跡,然而他的皮膚略呈紅褐色,體格也更加高大壯碩,也只有這個賈方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茉莉注視著這個賈方。她內心有種感覺,這男人身上的氛圍是她所熟悉的、是屬於她的那個「賈方」。
散發微光的胸口生出的窒悶與壓迫,束縛住她急促跳動的心臟,以及渴望觸碰的四肢。
她艱難地靠往右方的鏡子,朝那張冷峻的臉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
「……賈方?」她謹慎地輕喚。
男人──鏡中賈方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我確實不了解真正的公主,說不定她就和她一樣驕縱、傲慢、放蕩……』
『閉嘴!妳這個蠢貨!我們已經聽夠妳的話了,公主。是時候讓妳去做妳一直以來都該做的事了──保持沉默!」
『無所謂,反正她只會以為是另一場惡夢。更何況,這也正是您想要的吧?』
茉莉無視其他賈方的惡言惡語,那些耳熟能詳的字句。她要自己專注看著始終保持沉默的這人的雙眼──他諸多身影與無窮無盡的她在鏡中疊合在一起,令人目眩神迷。
「賈方,是我,茉莉!」
她努力對他嶄露笑容、信任與依賴,以及──隱密的激烈情愫。
不曉得經過多久的時間,紅臉上的那張薄唇略顯遲疑地微微張啟。
「茉莉?」
而他同樣朝茉莉緩緩伸出雙手。
「對,是我。」
正當她的雙手觸碰到他的雙手並試圖要緊握住對方的瞬間──
『……我恨妳。』
他的雙眼倏地染上鮮血的紅並且發黑,懾人目光如刀刃貫穿她睜大的瞳孔。
他有力的雙臂穿碎鏡面掐住茉莉脆弱的頸脖,掐入的指尖像是淬滿毒液的獠牙。
「賈、賈方……?」
他張口血盆大口,發出一聲駭人的咆嘯。
所有龜裂的鏡子皆因巨大震波而嗡嗡作響,笑聲和怒罵、輕蔑與憎惡,追隨著疊影如颶風狂列掃向逐漸無法呼吸、臉上佈滿淚水的茉莉。
『我恨妳!公主!我恨妳!妳去死吧──!』
待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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